版次:10来源:龙华新闻 2025年06月09日
张淑琴
母亲离开我们,已有十个春秋悄然流转。我始终记得那个初春的清晨,阳光透过素纱窗帘,在粉白的墙面上洒落一片细碎的金箔。母亲倚靠在床头的剪影,单薄得像一张被岁月揉皱的宣纸,连呼吸都轻得好似即将飘落的羽毛,仿佛稍不留神,就会被春风吹散在晨曦里。我攥紧她的手,那双曾为我梳过辫子、擦过眼泪的手,此刻却凉得让人心慌,指节泛着青紫色。她望向我时,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,像一盏熬尽了油的灯,最后化作两滴清泪,顺着鬓角的白发滑进枕头。那一刻,我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筋骨,瘫坐在床边,怎么也不肯相信,那个总在深夜为我留灯的人,那个说话永远轻轻柔柔的人,竟真的与我天人永隔了。
母亲一生节俭,温婉如青玉。父亲离世后,她在我们兄弟姐妹家轮流居住,在我这里住得最久。那些年我经常加班至深夜,回家时总能看见玄关的小夜灯亮着,昏黄的灯光里,她蜷在沙发上打盹,毛线针还斜斜别在没织完的毛裤上,针脚因为困意歪歪扭扭。我推门时,她惊醒的动作带着惯性,老花镜滑到鼻尖,指尖还残留着毛线勾住皮肤的红痕。我心疼地责备:“妈,别等我了,先睡吧。”她也总是笑着应下,可次日深夜,那抹在沙发上佝偻打盹的身影依然准时出现。如今我才明白,原来等待也是爱的一种传承,就像她等我时那样,如今我等自己晚归的孩子时,才懂得那沙发上的身影里,藏着多少放不下的牵挂。
母亲生病的几个月,是我最不愿触碰的伤疤。曾经温暖的卧室浸满了消毒水气味,刺得人鼻子发酸。我俩的手紧握着,她手上的老茧变得软绵绵的,再没有从前在菜园翻土时的力气。
想起从前在老家的春日,阳光漫过院子的篱笆,母亲系着褪了色的蓝围裙,弯着腰在菜园里,麻利地给豆角搭架子,泥土混着青草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。她一边除草,一边给我讲述年轻时在溪边摸鱼的故事,溪水清澈,鹅卵石硌着脚丫,笑声惊飞了树枝上的雀儿。那时的她,脊背挺直,动作利落,眼睛里仿佛盛着整个春天的晴朗。后来,她常常摩挲泛黄的老照片发呆,望着故乡的方向出神,念叨着想回去居住,看看村头的老井可还清冽。但我们总以“老家无人照顾”为由推脱。却不懂那是母亲对根的眷恋,是刻在骨血里的乡愁。
母亲临终前执意不肯住院,总说:“你们工作忙,别耽误了。”其实我们都知道,她是怕给我们添麻烦,怕成为我们的累赘和负担。每当想起她强撑着的微笑,欲言又止的眼神,我的心就像被无形的手攥紧,疼得发酸。我后悔那些因“忙碌”而错失的陪伴,后悔没有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放下工作,后悔让她在病痛中独自承受孤独。如今在深夜里,我常常想起她房间里那盏昏黄的灯,想起她在客厅等待我时的身影。我多么希望时光能退回到某个加班的雨夜,抛下一切冲回家,抱住那个在沙发上打盹的老母亲。可如今玄关的感应灯兀自明灭,却再也照不见那件洗得发白的藏蓝色罩衫——它曾裹着母亲的温暖,在无数个夜晚等我归来,如今只留遗憾在回忆里反复灼烧。
母亲走后,我才真正懂得“子欲养而亲不待”的滋味。母亲用一生操劳换我们的安稳,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儿女,自己却像那盏熬尽的油灯,默默熄灭。
风裏着雨丝飘落,一滴一滴敲打在我心上。这纷纷扬扬的细雨,多像母亲未说完的絮语,多像我们未竟的孝道。原来,最深的思念,是藏在日常生活里的点点滴滴——是毛裤上歪扭的针脚,是沙发上等待的身影,是未能圆满的故乡梦。而这绵长的思念,正如清明的雨,永远滋润着我们心底最柔软的角落。
母亲用离别教会我最朴素的真理:珍惜眼前人,别等时光将爱酿成遗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