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娟

当记忆的藤蔓攀爬回童年的屋檐时，最先浮现在脑海的总是祖母那双灵巧的手——她颇爱在端午节前夕的黄昏时分，坐在夕阳余晖下缝制荷包。

祖母的手工技艺精湛，每年都会亲手缝制精美的荷包，作为礼物赠送给亲朋好友。为了追求精致，她常踮着小脚跑到镇上的布行，买回不同材质的布匹备用。随后，巧妙地将各色碎布头完美拼接，制作出五彩缤纷的囊袋，裹住针线筐里装着的香料，再掺上几粒圆润的朱砂缝合。

那时候，我经常坐在她的身旁，安静地看她穿针引线。她戴着那枚已被岁月磨得光滑发亮的顶针，熟练地将银针穿过柔软丝滑的绸布，每一针每一线，都缝进了浓浓的爱意和深深的祝福。料包的草香与朱砂相互交织的气息，在炎炎夏日的闷热中，发酵成了独属端午的特殊味道。

祖母识字不多，但她对荷包的材质和绣花却十分讲究。送孩童的，她会选用棉布，绣上威猛的老虎，而老虎头部的“王”字纹，总要用黑色丝线着重加粗，寓意“茁壮成长，虎虎生威”；送学生的，她则会选用墨绿色的麻布，细心地绣上挺拔的竹子，寓意“节节高升，学业有成”；送成年男士的，她会挑选深蓝色的帆布，绣上展翅的雄鹰，寓意“事业腾飞，勇往直前”；送年长女性的，她会选择紫红色的绸缎，绣上怒放的牡丹，寓意“花开富贵，幸福美满”……荷包虽小，但针针线线都透露着祖母对传统文化的尊重与传承，更溢满了她沉甸甸的真情与祈愿。

祖母调制的香料配方很绝，全都是驱蚊避虫的药材。除了当年采摘晾晒的新鲜艾叶，还要加入晒干的香蒲、野菊，偶尔掺几朵金银花。这些草药在石臼里舂碎时，整个院子都弥漫着清苦的芬芳。最特别的是一味当地人唤作“端午花”的药草，只在山间林中的悬崖处才有，祖母总说，“少了它，荷包怕是镇不住五毒”。装填香料前，她会把布囊对着光线检查针脚，漏粉的定要拆了再加内层重缝——那认真劲儿，宛如一位雕琢天物的匠人。荷包中的内丹，不仅仅是药材的简单堆砌，更是祖母对健康的深沉祈愿。

收尾的五色绳结最见祖母的手工功夫。祖母会编织出扭股辫、吉祥结，甚至复杂的盘长结，最后串上两粒桃木珠，牢牢拴在荷包顶头。端午节的清晨，祖母会把我的那只压在枕头下，温柔低语：“端午荷包送吉祥，端午荷包送吉祥，端午荷包送吉祥……”声音里充满了慈爱与期盼，总是重复三遍才肯系在我的衣襟上。

如今，祖母已故去多年。但每当端午来临，那熟悉的药香便如潮水般涌来，不时勾起我对祖母无尽的思念。记忆中的端午荷包，不仅是驱邪避疫的护身符，更是祖母那无声的叮咛与祝福，将永远铭刻在我心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