版次:16来源:龙华新闻 2025年01月16日
陈鸿波
在深圳的街头,有时是敞亮的白天,有时是灯火的黄昏,我会碰到那些用板车拖着爆米花的老人,疲惫地在闹市上行走。结实的帆布带挽在肩头,他们俯着身子,哈着腰,趟着生活的苦水,像纤夫一样咬着牙齿卖力。每每这时,我便会急步走上前去,追上他们的影子,买一小袋爆米花,纵然不再是儿时的味道,但又分明让我想起了故乡,还有那些剪不断的情愫。
小时候的年节,是简单而朴素的,是从孩子们的笑声中,从一把把争抢的爆米花中闹起。我就喜欢年节前的一声声爆响,寻着那“嘭嗵嘭嗵”的响声,找到爆米师傅的炉火前,用鼻子嗅着空气里的米香,喉咙里呼吸着弥漫的糖精味道,那是童年时无比的满足啊,说白了还是嘴馋。那个年月,农家除了三餐粥饭、青菜萝卜,的确没有什么吃的,我们小孩子看见什么馋什么。等到村头巷口来了爆米师傅,我们所期盼的年也来了,节也来了,有所向往的总会感觉欢欣。
爆米师傅戴着瓜皮帽,也有戴着绒线帽的,安静地坐在马扎上,脸是黑的,沾着烟尘,手也是黑的,掏过炉灰,真是满面尘灰烟火色。一个简易的洋铁皮炉仓,窝在左右对称的三脚架上,安装着压力容器的炉膛,中间鼓两头瘦,活像人的肚子。爆米师傅一只手摇转着炉膛,一只手在旁边添柴把火,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朝前溜,摇转着炉膛也就是摇转着日子,承载着酸甜苦辣,咀嚼着人世沧桑。过了十来分钟,师傅停手熄火,也让摇把安静下来,定睛看看压力容器上的刻度,一瞧正好,凭的全是自身经验,自己感觉到了,火候也就到了。接着站起身来,抻抻抖直篾筒喇叭口外数米长的布袋,扳过炉膛对准篾筒张口,插上铁楔子,猛地用脚一踩,满炉膛滚烫的米粒随着一径烟雾爆破开了,像万千发子弹爆进了篾筒。那一刻,我们捂紧了耳朵,却还是感觉到山海般的巨响,听到了花开的声音,那些怀胎孕满的白牙粒儿,终于熬成了软软糯糯的爆米花,瞒不住的甜香飘出了村口。
师傅爆米花,一爆就是一天。孩子们围着不走,婆婆们也围着不走,媳妇们有送柴的,有送米的,有黏米也有糯米,过年了过节了,每家一爆就是两升米,直到天黑师傅收工。乡里人亲近,热情好客,谁家的米花先爆出来,总要给跟前的老人小孩抓一遍,哪怕随便拈几粒尝尝,也是一件同喜乐的事。田地丰收了,才有米花爆呢,吃的是欣喜,庆幸的是丰年,彼此沾沾,都是各自情愿的事。出炉的爆米花,不能皮湿了,得用结实的尼龙袋子装着,系紧口袋,一点也不要漏风。其实,那喜悦的场面我早就刻下了印记,储存在脑海里了,谁说那不是一张动情的照片呢?那时的乡间乡音里,书写着淳朴,记录着美好。
回味童年事,常忆爆米花。是啊,贫乏日子里沁出的丝丝甘甜,最值得让人留意。饿了抓一把爆米花,顿时就不觉得肚子饿了。有时串亲走戚,屁股一落板凳,主人家就端着满满一碗糖水米花上来了,强扯着要你喝下。那时节在乡村,糯米花是珍贵的,红砂糖也是珍贵的,乡间里的拉拉扯扯、谈笑风生,倾泻的都是重意和盛情。
一茬茬熟悉的人,都老了,陆陆续续地离开这个世界。我的思念却越发浓起来,心中的爆米花,还是当年的味。
(作者系龙华区作协秘书长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