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真

威廉·特雷弗有一篇很少被提及的短篇小说《舞蹈教师的音乐》，这个故事朴素得可以发生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，笔触细腻温婉，以至于看起来它的存在意义只是一则私人回忆，关于岁月流逝中的淡淡怀念。

十四岁那一年，布里吉德在斯肯纳基拉宅邸的杯盘洗涤间当女佣，幸运的是，主人邀请即将离开此地的舞蹈老师到家里演奏音乐，佣人们都可以到会客厅欣赏第二场音乐会。舞蹈老师是一名顽固的流浪者，而对于布里吉德来说，他是人间的天使，他带来了音乐，带来了生命中全新的感受：这个二月的夜晚，布里吉德走在石头铺的山坡小道上。空气中悬浮着霜冻冷雾，天空中寒星点点，闪耀着明净冷冽的光芒，在布里吉德看来，这是对她刚听过的绝妙音乐的进一步礼赞，这是上苍对美和她自己内心的一种感动表示庆祝。

时光流逝，舞蹈老师依旧四处漂泊，他带来的音乐渐渐被人们淡忘了，只有布里吉德依然记得当天客厅的炉火，红色墙纸上镀金画框中的肖像，舞蹈老师的音乐在她身边和脑海中蜿蜒攀升。当她在傍晚穿越寂静的山路，走向格仑摩尔的家时，曾照亮二月份那个夜空的星星，仍然闪现出礼赞和祝福的星芒。

斗转星移，又过了许多年，布里吉德的家人都已离世，管家换了，老佣人离开或去世，她孤单地生活在这个已衰落的宅邸中，在朽败的门厅过道中，她依然能聆听到那永恒的音乐：一如既往地流动着，不受岁月的影响。布里吉德老得再也走不动也看不清那条熟悉的山路了，但是她知道那溪流的呼吸淌动，正是当时音乐的奔涌与潺潺之声。

威廉·特雷弗在这篇小说中，只是一笔带过布里吉德的艰难生活：全家几乎依靠她养活，父亲是酒鬼，而母亲还要照顾三个小孩，布里吉德每天要翻越山路来到杯盘洗涤间，每天的工作就是不停洗涮，听其他仆佣闲聊。布里吉德没有文化，我们不知道她平时想些什么或者根本没有空闲。但是她很幸运，她的主人酷爱艺术并不吝分享，在音乐会中聆听到属于她内心的声音，这样触动内心的时刻，有的人一生都不曾遇到。我想，后来在主人家她有看书、了解世界的机会，所以她甚至在内心追随着舞蹈老师走过了异国他乡，让流浪丰富自己的生活。

威廉·特雷弗说他写的任何东西都与时间有关，同时“你回忆事物的方式成就了你是一个怎样的人。”布里吉德确实和她身边的人很不一样，她对音乐有很深的感受力，她终生保存着这份感动，她一定也感受到人生并不局限于忙碌度日，也不局限于作息的小小空间，所以当别人嘲笑流浪时，她却知道那音乐只属于漫游漂泊的舞蹈老师。

美丽、深刻的事物始终存在，等待被人感知，也总有人在渴求着美，于是偶然的音乐打开了布里吉德的心门，那无言辞的语言，说出她心中的梦想；在漫长的岁月中，当她在心中奏响，那旋律便永不消逝。纯粹的音乐，难忘的事物，正如威廉·特雷弗简洁如诗的这样一个故事。